发布日期:2019-1-8
新安江曾是一条财富之水,它曾与徽州人一起对抗多舛的命运,承载并传输过丰厚的文化硕果,也曾将富裕带给盛极一时的古徽商。时至今日,千岛湖吸纳新安江之水的同时,也接过其肩上的重任。
缘起新安江的徽州情结
抖落从黄山天都峰上带下的云海碎片,瞬间似乎变得耳聪目明,耳朵竖成高频接收器上的雷达天线,能从当地人口中飞快传出的、带有独特尾音的方言中,分辨出每句开头那标志性的“我们徽州”四个字。
在一家饭馆里,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品尝他店里地道的徽州菜。这位看起来更像书生而非饭馆老板的中年男人告诉我们,他曾供职于上海一家外企,虽然工作辛苦但薪金丰厚。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在出差途中养成了一个“怪癖”,就是无论到了哪座城市,只要碰到挂着“徽”字样招牌的饭馆都会忍不住走进去尝一尝,却怎么都少了一点家乡的味道。
“后来我就干脆辞职回来,自己开一家徽菜馆,我们徽州的菜,还是得在我们家乡吃着最有味道”。
新安江发源于休宁县的六股尖山时,还是名唤一淙“冯源”的小溪在深山中穿行,因身形不断成长而被当地人改名为“率水”。走到屯溪时,又与横江交汇后脱胎换骨为“渐江”。直到历尽百转千回终于与练江合而为一,才真正成为了新安江的主脉。
这幅鬼斧神工般浑然天成的“画卷山水”显然并不适宜农耕稼穑,人口激增带来的巨大压力逼着徽州人放弃守着半亩薄田的生活,他们把眼光放在了新安江的尽头,当时中国最富裕、发达的苏杭地区。
高山峭壁、激流险滩磨练了徽州人的意志与性格。徽州人骨子里蕴藏着坚韧的力量,足以支撑他们在异乡走过艰难并获得成功,同时也加深着他们对故乡的眷恋与感恩。
从休宁县城一路向西,齐云山这座被乾隆赞为“江南第一名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道教色彩随着海拔的提升愈演愈烈,星罗棋布的碑铭石刻记录着箴言,真仙洞府供奉着各路神仙。道观祠宇中的艳丽让人眼前一亮,道教文化中的大雅大俗由此可见一斑。我对宗教之事懵懂,却尤其对山上的月华街印象深刻。月华街里道士与居民共居于此,香客、游人在此住宿休息,这样独特的街市大概只在此山中才能得见。
由于水气丰沛,细雨的日子常有,一夜春雨,第二天又放晴,光线透过云层射来,顺着光看去一片蓝天上有几朵白云周围都镶着淡淡的金边。光投射在小巷子里面则别有一番味道。村子里的人大都起来的很早,6点左右就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河边洗衣服的、准备开店做生意的、整理东西下地务农的,熙熙攘攘。
我又注意到一位在自家门外摆摊卖土特产的老奶奶,正用迟缓的动作将手边的自制糕点码放整齐。她纵横交错的皱纹下并非一副操劳的忧怨面孔,而是一张安详的笑脸,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述,新安江沿岸的著名干粮——梅干菜烧饼。我之所以用“干粮”,而非“糕点”来指代它,是因为这些能够存放一个多月而不腐坏的烧饼,确实就是当年徽州人闯新安江时必带的干粮。老奶奶还指着自家厅堂里从左到右依次摆放的钟、花瓶、镜子,一字一顿地给我念:“终、生、平、静”(取音自“钟声瓶镜”)。
老奶奶的儿子替她接待了我,在得知我在写文章后,又拉上我去看了他的木雕作品,“你给做做宣传嘛,好东西,我们徽州三雕,第一批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告诉我,扬州园林大多出自徽州匠人之手,阜孔庙大成殿石柱上的雕龙也出自徽州匠人之手,“除了做生意的,我们这里的手工匠也是最厉害的!”
许是怕我不信,这位热情的木雕师傅又带着我在他据说是传自明清时代的老宅里细细看了一遍民居中的徽州三雕(砖雕、木雕、石雕),其中一架满顶床倒是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满顶床”的名字是因为床顶、床后和床头均用木板围成,床前挂帐幔,床柱用榧木制作,因为榧数年花果同树而生,取“四代同堂”和“五世昌盛”的彩头。床板用了7块,寓“五男二女”之意。床左右两侧雕了“丹凤朝阳”,上牙板雕为“双龙戏珠”。床周栏板还均雕了“松鼠与葡萄”、“鸳鸯戏水”等图案。光这一张床的雕刻就已经如此细致用功,可见徽州工匠确实技艺精湛,这位师傅还热情向我推荐了修于明嘉靖年间的绩溪县龙川胡氏宗祠的木刻花雕,据说是古祠木雕中的经典。
镶嵌着油画框的水墨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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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导演李安的一部《卧虎藏龙》一改传统武侠片风格,也一举改变了黟县宏村的命运。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为了一睹影片中的景致而造访那座村落。越过宋朝留下的牌坊,便到了西递村。这座村落的鼎盛时期约有600家华丽的住宅,虽然如今有些古民居在岁月的冲刷下显露出些许破败,但其保存完好的墙线仍错落有致,青瓦白墙在现代人眼中愈加透出典雅大方。
相对于宏村、西递村的声名远播,我更加钟情于唐模村着眼于中西文化相融合的时代延展性。在这里的路边、石桥、树下、屋前,几乎都能看到安静作画的人。他们中间除了有稚气未脱的美术专业学生,还有不少是已经成名的画家。
沿着水流走进一幅接一幅古老村落的“画卷”之中,是来到徽州的必修功课。古街的石板路上青苔茵茵,墙壁印刻着时光留下的痕迹。村里的妇女结伴在水边洗衣,孩子们在一旁追逐嬉戏,老人则背靠在青瓦白墙的村屋门前聊天,水面上微微颤动着树与屋的倒影。我们在村里随意挑选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将自己置身其中,踏着雨水未干的石路,稍一展臂便可触摸几百年前的旧墙。如果是独自前来也不必担心孤独,因为当你需要打破寂寞的时候,总能刚好遇到从别的巷弄中穿行过来的路人,或者惊喜地发现在巷道的尽头处一溪活水正向你召唤。
无论徽州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繁华与落魄,早已成为久远的过去。如何将水墨山水的大写意长卷用精致高雅的油画框装裱起来,如何平衡中西文化之间差异的问题已逐渐演变为徽州新老两代人之间的对决。新近因为西递村原本的旧青石板被工厂出品所替换的事情,就引来不少老人和学者的反对。居住在古屋里的徽州老人虽然也感慨于新兴旅游业态带来的收益,却并不情愿将熟悉的日常生活环境拱手让予游客,毕竟徽州的意义于他们而言首先是故乡、是家。在这一点上徽州的年轻一代则能够释怀,古旧的居所和如画的风景不足以留住他们年轻躁动的心。许多年轻人像他们的先人们一样外出谋求发展,只是交通工具已不仅限于新安江上的一叶扁舟。
新安江的前世今生
新安江边的许多古埠码头至今犹在,渔婷、渔梁、漳潭、屯溪、万安等处都曾是徽商们“战斗”过的地方。位于歙县城南的渔梁坝是徽州古代最大的水利工程,也是新安江上最大的古水路码头之一。自从有了它,徽州的水上交通条件得到了很大改善。这座贡献良多的古坝有着1300年历史,当之无愧于“徽商之源”的美名。这六百里的水路,与其说是为了追寻新安江的脚步,却更像是在追寻古今徽商的足迹,或者是这两者本就无法分割。
从徽州一路探访新安江前世的每一处细节,不知不觉中,新安江瘦峭的身形变得宽阔起来,我们像是走到了某个时间的节点。新安江的容貌在上世纪50年代末,因为建德竖起的105米高坝,而改变了。曾经的礁石、险滩没入水底,取而代之的是辽阔静谧的新安江水库。或许我该用一个更为游人所知的名字来称呼它——千岛湖。
虽然新安江在此处由江水幻化为湖,但那清澈见底的水面仍可看到新安江的影子。优良的水质与高覆盖率的森林一起将千岛湖周边的气候调节得温暖湿润,成为著名的避暑胜地。乘游艇环岛观景,无法将那1078个岛尽收眼底。看着络绎不绝的往来游客,以及忙忙碌碌营生于此的“新徽商”,我竟为新安江能有千岛湖这样的今生而感到一丝庆幸,毕竟此时它所承载的不再是那些背井离乡的凄苦,而是蒸蒸日上的繁荣。几十年前,千岛湖的出现不仅改变了新安江,也彻底改变了淳安“移民”的生活。不得不离开故乡的人们在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适应新的环境,其间甘苦我们也许无法感同身受。幸好他们的基因里有着徽州人顽强的适应力和不竭的开拓精神,如今却又成了一批离家闯荡的新徽商。
千岛湖水质极佳,当地人利用这个优势在这里养殖各种鱼类。著名的“千岛湖鱼头”深得食客们的青睐,90万吨的年产量使渔业成为这里的支柱产业。渔场工作人员介绍:“散养在湖里的鱼吃的都是‘有机食品’,每条可以几十斤呢。”
新安江曾是一条财富之水,它曾与徽州人一起对抗多舛的命运,承载并传输过丰厚的文化硕果,也曾将富裕带给盛极一时的古徽商。时至今日,千岛湖吸纳新安江之水的同时,也接过其肩上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