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19-1-8 作者:姚永森
素称江东首邑和皖南门户的芜湖,与徽州有着不解的渊源关系。翻开史册,徽商徽人在芜湖大显身手的事例俯拾皆是:俞谟创办了全国第一家京都会馆;阮弼把芜湖浆染业推向全国五大手工业中心的平台;汪一龙的正田药店成为天下第一国药店;渐江和尚在芜湖为创建新安画派夯实了牢固的地基;闵遵古义声动天,兴办起徽州会馆;胡贞一登陆芜湖,开起了沅记胡开文徽墨店;出使美国、日斯巴尼亚(西班牙)和秘鲁的崔国因留下了《出使美日秘三国日记》;汪孟邹的科学图书社开创了安徽现代出版发行的先河;吴兴周的明远给安徽商民送来第一缕现代光明;谭明卿创办的《皖江日报》成为芜湖报业史中影响最大的报纸之一;鲍实主纂了民国八年即公元1919年的《芜湖县志》;崔亮功创办的商业夜校曾是安徽最早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阵地;谢醴泉的通草画融进了芜湖三画之列……。如此徽事徽迹,不胜枚举。它们足可以表明,徽商徽人曾在芜湖这方热土上,拨动过一曲曲催人泪下的弦曲,上演过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活剧。人们不禁要问,其原因何在?
外因是变化的条件,犹如唱戏人要有一个好的舞台一样。3个特殊使芜湖成为徽商徽人大显身手的舞台,开拓进取的沃土和向北推进、驰骋海内的金桥。人们不禁要问,是哪3个特殊呢?
(二)
一是特殊的地理位置。芜湖地当大江长河汇流之处,交通便利,贾商云集,早在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就成为全国著名的商业都会,人呼“小建康”。明嘉靖年间徽州歙县岩寺人阮弼对父亲说他要“贾于四方”,首选目标就是芜湖。用他的话来说,芜湖为“襟带一都会也,舟车辐辏,是以得万货之情。”徽州绩溪人胡恩森说他曾祖胡贞一“离开万山丛中的徽墨发源地——徽州”、登陆芜湖,开设沅记胡开文徽墨店,也是看中这个地方在“长江边水陆交通方便”,从而掀开了“胡开文走向全国第一店”的历史篇章。 e
二是特殊的人文历史情结。历史文化的积淀,使芜湖这方热土的人们具有思贤和慕义的情结。阮弼能干,芜湖的染坊主们一致推他担任“祭酒”,即行业总会会长。外来哥吴兴周干得出色,芜湖人推选他担任总商会会长。渐江和尚求教画艺,萧云从不吝传授,待他大彻大悟从黄山写生归来,比他年长14岁的萧在审读其《黄山图册》时,不禁 心怀坦荡地叹道:“我是个老画师了,绘画技艺从来不让前哲,但看了渐江的画册我不得不对自己说,从此收手。”反清志士金声和江天一在押往南京路过芜湖时,徽州歙县人闵遵古携带酒肴前往狱中探望。芜湖监狱“带刀者”即清朝官员“义之”,大声对他说:“你不要认为我是武人就鄙视我。我虽为清廷官员,但也知道忠义。今生今世我诚心佩服的是史可法、黄得功、金声和江天一四人。我在座恐怕你们有不尽之言”,于是他起而离开,命令两个狱卒也离开牢房到门外。闵遵古与江天一两人一起在牢中“往谒金公,痛饮悲歌”。出家和尚海明更不避危险,潜入南京。在金声和江天一被处决后,他抚尸“大恸”,并用乞讨的钱买下棺木“殓之”。时“满汉兵环守其侧,皆呵阻,海明不为慑”,最后将尸棺“载归芜湖”,葬在他出家的庵中。昔日芜湖一天门附近的崇义庵由此诞生。 三是特殊的历史机遇酝酿的现实情结。芜湖在《中英烟台条约》后被辟为通商口岸,成为皖省第一个对外开埠的城市。自此,芜湖商品经济迅猛发展,市民的信息相对灵通,眼界相对开阔,风气也相对开放。一个以包容和豁达为主要内容的现实情结氤氲开来。商界巨子绩溪人吴兴周1900年将他在合肥开设的商铺歇业,移师芜湖,其理由就是芜湖商埠“豁通”,是一个大有发展前途的城市。胡子承叫他的学生汪孟邹到芜湖去开皖省第一家新式书店时,就对他说,芜湖文化环境不似皖省内地“风气至为阻塞”,适合于科学图书社的生存和发展。清末秀才徽州太平县人崔亮功,曾担任过芜湖市茶叶同业公会主席和芜湖总商会副会长、代理主席。“芜湖的北大”——省立五中先进的知识分子,1919年五四风暴前夕就和他联络,终于兴办起两所“商业夜校”,吸收店员及其子弟和学徒们前来就学。教员由省立五中学生自治会委派。五中学监、中共早期党员高语罕亲自编写教材并担任教员。安徽省第一本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白话书信》就是高语罕给商业夜校学生所教授的教材,1921年1月由芜湖科学图书社在上海的分店亚东图书馆出版发行。五四风暴播及芜湖,崔亮功等徽商得风气之先,支持师生革命行动,终使芜湖成为皖省最早也是最为著名的响应北京五四风潮的城市。有人会说,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徽商徽人在芜湖大显身手的内在原因是什么?
(三)
义、侠、精是徽商徽人的本色之一,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成功之道。在徽商徽人看来,凡涉及国家、百姓和诚信等大事上,必须讲求义侠;而在经营等小事上,则要讲求精明。阮弼的义侠,我们已作过详细介绍。现在再介绍一个长街上徽商汤寡妇婆媳俩义侠的事迹。徽州歙县人汤寡妇的丈夫汤某,依靠其祖辈在长街开店经商的积累,到清代乾隆(1736-1795)年间已成为巨富。于是,他为儿子捐了官,想使汤家由良贾变为良士,不幸,父子两人不久先后离开人世,汤氏一门便由两代寡妇撑持店铺和门面。拥有巨资的汤寡妇因夫死子夭,便与寡媳商定,捐银2万两,以解救长街全体商户数百年来年负朝廷派征的江夫河篷差银2403两之苦。有人会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明嘉靖时(1522-1565),朝廷见芜湖号称“天下第一榷赋”,而第一榷赋之源就来自于商业茂盛的长街,于是就开始向这条商业街的全体商户派征江夫河篷差银,定为每年2403两。这项差银当时按长街商店房屋间数分摊,指定为朝廷驿站皇饷官银,地方官府不得妄加改动,谁知改朝换代后,一直沿袭到清代乾隆朝还在征收。这期间,由于年代久远,商户和房屋变化很大,与原花名册很不相符,出现了册上有名无其人,册上有房无其屋,所增者又未列入的纰漏。地方官府死捧圣旨照旧派征,无人、无屋的征额一律摊到名册上有人有屋的头上。此种不合理的沉重摊派,害得商民叫苦连天,不断吁请省道衙门改正。深知其弊的官僚们生怕忤旨获罪,不敢奏请朝廷更动,因而一直拖延下来。在这官民交困的情况下,汤寡妇婆媳俩慷慨捐银2万两给商业公所运营生息,代交派征,十里长街,人人感德。 e
汤氏的义举,使安徽巡抚大为震惊,也颇为内疚。于是他在乾隆下江南之际,奏请皇帝为汤氏请旌御题“节义”二字。乾隆亲书之后,突然满面惭红,他说:“汤寡妇节义,那朝廷的派征就是不义。”于是,他大笔一挥,批示此项征银全部豁免,并拨库银2万两归还汤氏。至此,压在长街商户头上200多年的沉重负担,得到彻底解除。归还的2万两库银,汤寡妇的寡媳全部捐给芜湖育婴堂,赞助了慈善事业。 义侠准则的另一表现则是商品的质量。比如创办科学图书社和亚东图书馆的汪孟邹,即便在其经营最困难时,也从不出版一本胡编乱造、庸俗低劣、有意坑骗读者的书。这与一些专为牟利的书坊主有本质上的不同。汪孟邹说得好:“我们与其出版一些烂污书,宁可集资开设妓院好些。”在他们看来:“持久的义侠是持久质量的源泉,而持久质量是家庭持久生命延续的源泵。”
当然义侠还表现在对国家的利益上。1937年12月,日寇沦陷芜湖,夺占了芜湖明远电灯公司,并组成了伪董事会,仍请吴兴周为董事长。这位从徽州绩溪山里走出来的人,不屑与日寇汉奸为伍,愤然回乡避难,甘于清苦,闲居故园。这说明商人也重义,也爱国,也爱乡,也能办成大事。
在义侠之中,徽商徽人也不失精明。芜湖沅记胡开文徽墨店经营之道颇能说明问题。她在讲求质量的前提下,以做高级墨为主,销售对象主要是一些封建官僚和知识分子。当时官场和文坛盛行着互为赠送有品位和高档文房四宝的风气。胡贞一看准了此点,因而把销售目标对准官员和墨客。当时芜湖道台衙门就是沅记胡开文的大主顾,每次交易都是几百两白银,获利甚为丰厚。而胡开文也生产一些普通徽墨,以蝇头微利销售给穷书生、穷学生和普通百姓,其目的是争取顾客,广为宣传。胡开文店有一信条:“人无笑脸休开店,货不停留利自生。”精明之道,可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四)
闯、创、干是徽商徽人的另一本色,也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又一成功之道。用现在的话来说,闯字杀出一条血路,创字走出一条新路,干字拓出一条大路。
几乎所有在芜湖大显身手的徽商徽人都是闯字当头的。1922年4月9日,陈独秀为芜湖科学图书社廿周年纪念册上的题字就是赞扬汪孟邹的闯字当头的精神的。他说:“二十年前,孟邹以毫无商业经验的秀才,跑到芜湖开书店,实是盲目的行动;然而当时为热烈的革命感情所趋使,居然胡胡涂涂,做到现在的状况。”现在的状况是什么呢?时人评价:汪氏闯字当头,使科学图书社成为“安徽的第一家新书店”,成为“书籍、杂志和仪器、文具也是安徽最完备的第一家”,更是“安徽风气之开通,文化之进步”的摇篮。
徽商徽人也是创字为先的。徽州歙县人渐江在明未清初流寓芜湖,寄住在锡准提庵,向萧尺木求教画艺,萧尺木对他说:“天下至奇之山,须以至灵之笔写之”。渐江当即由芜湖赴黄山、雁荡山之间,并结庵黄山莲花峰下,朝夕观察林云泉石变幻之景象,“寝食于斯,陶怀浩乐”,留下了一本《黄山图册》,标志着新安画派的诞生。时人评价:“渐江师学画于尺木,而品致迥出其上。”
祖籍徽州休宁的俞谟在明永乐十九年即公元1421年左右,从芜湖来到京都,兴办起“京都芜湖会馆”,一个中国之最就这样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创造出来。徽州太平县甘棠村人崔国因定居芜湖,由举人、进士到翰林院庶吉士侍读和国史馆汤修,光绪十五年即公元1889年以驻英公使担任出使美国、日斯巴尼亚(西班牙)和秘鲁三国大臣,归国后著有《出使美日秘三国日记》16卷,对三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华侨生活有极精致和极生动的描述,因而备受维新派首领梁启超的称赞,并将它列入《西学书目表》,成为清代学子睁眼看世界的必读书籍。徽商吴兴周更有创意,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迷上了电灯,当即在芜湖十九道门创办起“明远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并于1908年给安徽商民送来了第一缕现代光明,以致于芜湖民谣唱道:“徽州骆驼送电火,电火送来胜光月;从此夜色不昏暗,男女老少都欢悦。”汪孟邹与他的侄子汪原放的创意则令天下人叫绝,在出版发行新书新刊之外,他们还创造了中国书籍的标点符号,从此古书不再句读不清,佶屈聱牙了。
徽商徽人更是干字就里的。这种干是真干、实干、苦干、巧干和持久地干,往往渗透进几代人的心血。从明代阮弼的“赫蹄局”到他的侄子、侄孙的“芜湖巨店”,三代人的努力终于把芜湖浆染业提升到全国五大手工业中心之一的地位。汪一龙的芜湖正田药店闻名海内外,成为天下第一国药店,则凝聚着九代人持续努力的心血。沅记胡开文徽墨店也是经汪氏家族四代人的努力,终使她誉满全国。
呜呼,愿徽商徽人的文化和精神扎根江城,播撒人寰,传之千秋。